清晨五點，我從醫(yī)院陪護床驚醒時，母親的心電監(jiān)護儀正發(fā)出尖銳警報。手忙腳亂按呼叫鈴的瞬間，眼前一黑，差點暈倒，幾天的陪護，我的身體也有些許吃不消。白大褂們涌入病房的腳步聲里，我摸著后腰隱隱作痛的舊傷，想起上周健身時突然僵硬的膝蓋。這副軀殼已不再是年輕時的鐵打之軀，那些藏在體檢報告單角落的箭頭數(shù)字，像雨季墻角的霉斑悄然蔓延。望著鏡中的自己，眼角的皺紋，鬢角的白發(fā)，我才驚覺自己已經(jīng)是將近五十的人了。

時間不再是年輕時攥在掌心的流沙，而是懸在頭頂?shù)纳陈?。清晨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，十年前離開韓城時不過碗口粗細的梧桐樹，如今樹冠已能蔭蔽整個停車場。父母床頭柜的藥瓶從維生素升級成救心丸、降壓藥，孩子書桌上的臺燈從卡通造型換成護眼模式，我在晨昏交替中愈發(fā)理解，所謂中年原是生命的二次分娩——痛楚與新生同在，撕裂與愈合并行。

開始習(xí)慣在會議間隙揉按太陽穴，在接送補課的路上聽《廣陵散》。那些年輕時非要爭個分明的棱角，漸漸被歲月磨成溫潤的包漿。學(xué)會在母親第37次重復(fù)陳年往事時送上一杯熱茶，在女兒叛逆頂嘴后默默熱好飯菜。某個加班歸來的雨夜，丈夫關(guān)心的問候，突然讓我看清幸福最本真的紋路。

人生行至半坡，才懂得山嵐最美的時刻在將散未散之際。母親出院那日，暮色把醫(yī)院長廊染成暖橘色，女兒悄悄把工作offer折成紙飛機擲向晚霞。我扶著蹣跚的老人，看著奔跑的女兒，突然聽見生命深處傳來悠遠的回聲——那些我們以為在消逝的，正在以更恒久的方式生長。